衛武營本事
舞作進行中—雲門《關不掉的耳朵》排練側記
文|林佳誼(雲門行銷組長)
照片提供|雲門舞集
攝影|李佳曄
這齣作品,從一開始就關於「聲音」。
在鄭宗龍的經驗裡,聲音不只是聽覺,它會牽動身體,也能喚醒記憶。某些聲響一出,心跳和情緒已經不自覺地跟著變了;某些節奏響起,腦海裡便浮現過往片段。
過往的作品中,他大量運用聲音。《十三聲》裡的念咒與嘶吼,《定光》裡的自然與擬聲,但多半仍是推進動作或作品的發展。然而,在他的想像裡,聲音與音樂之間存在著一個值得探索的模糊地帶。聲音未必需要被整理成旋律或節奏,它本身就能產生張力、喚醒記憶,甚至推動身體的行動。
他腦海裡有一個想像:聲音能推動舞者起身,也能在觀眾腦海裡生成畫面,如同一股無形卻立體的力量。但聲音若成為舞作核心,會是什麼樣子?《關不掉的耳朵》正是這份提問的回應。2024年秋,他邀請曾獲坎城影展技術大獎、十三座金馬獎的杜篤之,以及杜均堂共同擔任聲音設計,讓聲音真正走到舞台中央。
——
2025年八月日頭正炎的一個上午,杜均堂帶著聲音錄製團隊走進雲門排練室。和舞者一起展開一場不同於平常排練的工作。行程緊湊,那天下午要完成四件事:錄下樹葉聲、踩水聲、喘息聲,還有手寫字的聲音。
地板鋪滿了落葉,舞者一踩,沙沙作響。熟悉的舞蹈地板,突然成了一片林間。這些葉子不是隨意撿來的,而是雲門劇場清潔夥伴們每天辛勤蒐集,仍帶著新鮮與泥土氣息。鄭宗龍曾說,在文字與語境之前,風、水、葉子,這些靠空氣傳遞的聲響,才是最原始的聲音。杜篤之老師聽了鄭宗龍的想法後,直言:「舞者的腳步,尤其是衝刺奔跑的速度,很難模擬。」因此,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由舞者親自錄下。
在錄製樹葉聲的段落裡,鄭宗龍希望舞者邵倖紋與聲音共舞。特地為她設計了一小段動作,刻意留白,讓聲音在舞者靜止後仍持續流動。那一刻,好像聲音也在跳舞。收音師高舉著麥克風,隨著舞者前進後退,甚至連呼吸頻率也要跟上。因收音限制,冷氣必須關閉,排練室裡悶熱難耐,汗水直直滴落,T-shirt濕透,卻仍堅持不放鬆。我忍不住問:「這是常態嗎?剛才看你,簡直是拿著麥克風跳舞。」他靦腆地笑:「我們要跟著舞者呼吸,這樣聲音才會準、才會對。」
舞者張宏茂被安排走在落葉鋪成的「伸展台」上。鄭宗龍笑著問:「要不要我陪你走一段?」宏茂爽朗回應:「好啊!」於是這段「陪走」成了錄音的意外插曲,也被相機捕捉。當然,一次並不夠,他們來回走了五次。落葉的稀疏或密集、腳步的快慢、呼吸的深淺,都改變了聲音的情緒。
場景轉到雲門劇場。怕水的舞台地板被技術同仁細心鋪上兩層防護,再變出一座小水池。舞者們穿上溯溪鞋,在舞台中間盡情踩水、滑步,像孩子般奔跑,水聲濺起,滿室迴響。閉上眼細聽,正如鄭宗龍所說,這些聲音彷彿在舞台上召喚出「第十三位舞者」,雖未現身,卻無處不在。
錄製手寫聲音時,準備了各式不同粗細與材質的筆具,寫出的筆觸與音質各異。鄭宗龍與杜均堂聽了幾個版本後,一致認為鉛筆的聲音最為清脆,收音也最清晰。鄭宗龍拿起鉛筆與白紙,喊聲「321 action!」便開始抄寫,直到寫滿一張A4才停下。全場屏息,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唯恐一點雜音就得重來。後來一問,才知道他寫的是《心經》。鄭宗龍說:「我心煩意亂的時候,都靠抄心經讓自己靜下來。」
喘息聲是最難想像的聲音任務。鄭宗龍簡單交代舞者黃彥程:「等一下你就跑出門,累了再回來,我們就開始錄。」彥程應聲就跑,眾人等了好久,門口卻遲遲不見人影。原來,他一路跑出了排練室,衝出劇場,直奔滬尾礮臺才折返,來回將近一公里。回到排練室時,只留下麥克風裡真切的呼吸聲。一次還不夠,休息片刻,他又再跑了一趟。
這次與杜篤之、杜均堂的合作,讓鄭宗龍思考:在生命經驗裡,哪些聲音值得被記錄進作品?這些錄製不只是技術實驗,更回應了他最初的提問,如果聲音不只是輔助,而是舞作的核心,會是什麼模樣?《關不掉的耳朵》所尋找的答案,也許不是終點,而將在舞台上持續被觀眾聽見、被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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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六)14:30、11/16(日)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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