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本事
在大寫歷史夾縫中的 i 在滴答時間中的人
文|PS(寫舞人)
《愛麗絲夢遊仙境》跟芭蕾經典《吉賽兒》一樣,都是十九世紀浪漫派時期的作品。當時的歐洲是個熱衷埃及考古、崇尚廢墟之美的時代。藍光瓦斯燈剛進入劇場,映照著舞台上的幽靈古堡,在工業革命的機器入侵的時代,以神秘的幻境提供人們喘息的空間。
在那個世紀初,法國才剛出版了《鵝媽媽童話集》,接下來是《格林童話》和《安徒生童話》。除了一系列童話大爆發,還有奇幻恐怖文學的史祖霍夫曼。芭蕾舞劇《胡桃鉗》(1892)小女孩進入睡夢鄉幫助王子打敗老鼠王的情節,就出自他的小說(1816)。另一則故事〈睡魔〉,則被改成愛上機械玩偶的《柯碧莉雅》(1870)。
路易斯.卡羅(Lewis Carroll)創作的《愛麗絲夢遊仙境》(1865),也在這股風潮下,掉進兔子洞,進入夢境的奇幻世界。
是童話,也是真實的人生縮影
卡羅的童話故事表面上看起來匪夷所思,但其實寓意深刻。這位精通數學和邏輯學的作家,早在160年前、在佛洛依德《夢的解析》尚未問世之時,就藉由愛麗絲毫無邏輯的夢境深入人類潛意識。
愛麗絲在夢中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出哲學式的人生提問:妳是誰?妳要去哪裡?無可逃避、沒有答案的對話,像極了既殘酷又真實的人生。原來:混亂的現實世界跟愛麗絲的仙境一樣沒有道理啊!
而出身以色列的英國編舞家雅絲敏・瓦迪蒙(Jasmin Vardimon),她所創作的《愛麗絲書中奇幻冒險》(ALiCE),則把卡洛爾的奇幻童話變成舞台上的一本書,重新演繹書中的隱喻,透過好奇又勇敢的愛麗絲,探索女性的成長與自我認同。舞名中特意強調的小寫「i」,正彷彿在大寫歷史的夾縫中,微小、卻依然挺立的女性自我。
翻飛的大書頁,
擾動時間、也翻出自我的真實
舞蹈的愛麗絲並不是童話的翻版。
編舞家用了童話中鮮明的角色和情節,卻另闢蹊徑,用她最擅長的視覺奇想和肢體表現,在舞作一開始,便在舞台上營造一個現代社會,一個荒腔走板的「仙境」:
韋瓦第的音樂〈夏〉,正如狂風驟雨催促。清潔婦、精神病患和軍人,忙碌亂竄。矗立在石頭上的紅衣女雕像,彷彿被魔法定住了,正板著一張生氣的臉孔。右上角的投影時鐘,是舞者躺在地板上排出來的數字,他們不時動來動去,一點都不精準…
而主角「愛麗絲」,則在舞作的第一個篇章〈時間〉(TiME)出場 ── 一個用白色粉筆在黑底描繪出來的少女影像,彷彿剛剛被賦與生命氣息,緩緩地動了起來。之後,真人版的愛麗絲才從投影幕後面出現在舞台上。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解讀:相較於投影上的少女,這個「走進夢境的愛麗絲」,對編舞家來說才是真實的。
誰是他X的愛麗絲?
童話愛麗絲是一則關於少女成長的故事。變大變小的身體,是童年進入青春期的尷尬與困惑。雅絲敏不只在舞蹈中透過布景的遮蔽、人物投影的大小對比,巧妙展現出身形變化的魔法,也透過各種手法反覆提問:「到底誰才是愛麗絲」。
在第二章〈方向〉(DiRECTiON),愛麗絲被煙仙亂指路。在兜兜轉轉之間,她打開一道門,遇見另一個鏡中的「愛麗絲」。在第三章〈認同〉(iDENTity),歌曲〈Alice (Who the f… is?)〉的歌詞反反覆覆地問著:「那個住在隔壁24年的愛麗絲是誰?為何離開?要往哪裡去」。而七個服裝、動作都一模一樣的愛麗絲,也彷彿在提問,在「社會」這套制服之下,你還能保有自己的本色嗎?
就在童話愛麗絲問世的前幾年,法國女權運動先驅喬治 ‧ 桑(George Sand)出版了個人自傳(1854)。這位穿著男裝、有過轟轟烈烈愛情與婚姻的政治文學作家,她主張女性可以獨立自主、應當廢除婚姻的枷鎖。卡羅雖然遠在英倫,但或許小愛麗絲的故事也受到喬治 ‧ 桑的影響吧?
舞蹈也用了一段非常精采的男女雙人舞,探問女性最常拱手認輸的「愛情」。
雅絲敏用一堵牆將舞台切分為兩半。在牆的右邊上演愛的溫柔與索求。一旦舞者穿門而過,立刻換成愛的暴力與佔有。那堵牆,就像一把雙刃的鋸子,反覆啃咬拉鋸,直到砍倒愛情神話這棵大樹。
在時間的面前,誰能是贏家?
雖然《愛麗絲夢遊仙境》原本是卡羅為了哄小孩所杜撰的故事,但最後出版的版本,卻充滿了精心算計的文字,以英式幽默的筆觸暗諷社會當權者。舞蹈也在第四章〈規則和統治者〉(RULES & RULER)詮釋童話中的紅心皇后──那位動不動就喊著要砍頭的「盲目狂怒者」。
雅絲敏將故事裡那場「輸贏定生死」的荒謬槌球賽,改為更具反差的野餐派對,紅鶴球棍改為一雙紅手套,嬉笑無情地打人,彷彿當權者(紅衣女)正用看不見的絲線「掌」控社會。她以士兵為武器,擴張她的的刁蠻與暴躁,直至第五章的〈死亡〉(DEATH)。
然而,雅絲敏的愛麗絲並沒有在停留在現世的諷喻。而在第六章〈時間,又一次…〉(TiME AGAiN…)與童話分道揚鑣,從「時間」的長河展開人生的提問。
當愛麗絲舉起大型風機,吹走壞人,也吹動了舞台上的層層書頁。
一幕幕定格的人生場景,轉瞬輪播,就算是英國社會爭議不休的移民問題(YES/NO IMMiGRATiON),也不過就是一幀幀的照片,一翻而過。
然而,那人生的姿態 ── 卻一次比一次衰老。
在童話故事的最後,愛麗絲醒了。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在舞蹈裡,雅絲敏則為ALiCE編作了充滿詩意的結局。
但,就像《一千零一夜》(1835)一樣,故事不能全部說完,否則會被國王砍頭。
結局究竟如何?等你進劇場看就知道了。
節目資訊
8/8(五)-8/10(日) 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