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本事
當現代變成永恆─談馬勒:《少年魔號》及李蓋悌:室內協奏曲
文|蔡永凱(東海大學音樂系專任助理教授)
2022年的第一屆衛武營國際音樂節邀請目前深受世界樂壇肯定的作曲家陳銀淑擔任藝術總監,囊括多元風格的作品及展演形式而深受好評,引領出國內場館在當代音樂支持上的新高度。2023年,當衛武營國際音樂節邁向第二屆,再度邀請陳銀淑操刀。這一次,她的策展概念展現出更大的視野,特別兩場為指揮家鮑爾及衛武營當代樂團所設計的節目—《從馬勒到希爾博格》及《李蓋悌100》,讓我們看到陳銀淑豐富的歷史縱深,也激發我們對音樂中的「現代」與「當代」有更多不同的體悟。
在音樂史學的語彙裡,「現代」(modern)與「當代」(contemporary)兩詞的翻譯及概念往往糾結不清。現今大部份的共識裡,「現代」除了暗示「新」意,也常被連結至「現代主義」,亦為廿世紀初在藝術界出現的反叛態度。至於「當代」,則泛指「某個相關的時代」,例如馬勒的「當代」,即與上述的音樂現代主義時期疊合;我們的「當代」,則就是我們所處的當下時空。簡而言之,如果接受以上的定義,那麼,許多「現代」音樂早已並非「當代」;而「當代」音樂則也不一定就是「現代」。
由這個辯證式的概念出發,瀏覽《從馬勒到希爾博格》及《李蓋悌100》的曲目安排,我們不禁好奇,為什麼除了這麼多部先銳作曲家的最新創作之外,也可以看到廿世紀初馬勒的《少年魔號》歌曲及李蓋悌於廿世紀六〇年代創作的《室內協奏曲》?
馬勒:《少年魔號》
十九世紀的德語地區,因浪漫主義影響,知識份子試圖蒐集民間流傳的詩歌,展現出對國族主義及偉大歷史傳統的想像。由阿寧姆及布倫塔諾編選的《少年魔號》詩集,原標題為《少年魔號:古老的德語歌謠》,便誌記了這個風潮。雖然取自先民智慧,導致歌德也曾說,「家家戶戶都應該有一本《少年魔號》」,但翻閱其中篇章,可以發覺其中的詩作題材多元,筆鋒裡直白及諷刺皆有,可說是一部當代身心靈生活的浩瀚紀錄。這樣一部經典之作也曾引發不同作曲家的興趣,將其中詩作譜寫成歌曲,例如舒曼、布拉姆斯都曾留下數首「魔號歌曲」,卻僅有馬勒將其視為主要創作泉源,至晚於1888年開始,或選擇其中的詩作譜寫藝術歌曲,或成為交響曲中的聲樂篇章,或將藝術歌曲版本改編為交響曲中的器樂篇章。馬勒的「魔號歌曲」及「魔號交響曲」,不僅寫下了《少年魔號》影響史關鍵的一章,也因詩文豐富的寓意,累積出馬勒早期作品內涵,吸引更多不同角度的解讀。這次即將在《從馬勒到希爾博格》中演出的五首歌曲,精準地呈現出馬勒對《少年魔號》的獨特解讀。過往的音樂家多半青睞詩集裡的童稚眼光或青澀愛情,馬勒當然也未輕忽這些詩文的魅力,例如〈誰想出了這首小歌?〉裡,青年遙望山上高大宅邸裡愛慕的女孩。細品歌詞,卻暗示著兩人可能因為家世背景差距,抑或軍旅義務而導致無法結合。〈對崇高智慧的讚美〉中,杜鵑和夜鶯比賽唱歌卻找來了驢子當成裁判,暗指當代大眾價值觀的混亂與愚昧。〈天堂生活〉和〈塵世生活〉在詩文內容和音樂風格上都展現鮮明的對照。至於〈少年鼓手〉,則描寫一位軍鼓手在死後,冤魂仍然不忘任務重擔。緩慢的安魂曲步調與無處不在的鼓聲,陰沉聲響裡讓我們聽到了對戰爭的控訴。對照上述議題和世界局勢,我們不禁驚訝馬勒的《少年魔號》即使譜寫於廿世紀的現代主義時期,作品的精神卻始終「當代」。
李蓋悌:室內協奏曲
《李蓋悌100》的亮點,則為李蓋悌的《室內協奏曲》。李蓋悌雖然受廿世紀中期最前衛的達爾姆斯達特樂派影響,然而他對「系統」始終抱持懷疑態度,反而更熱中開發出聲響中那些愉悅或令人回味無窮的部份。他甚至不排斥使用簡單的和聲,持續低音或一般人較可辨識的旋律,這也讓李蓋悌成為廿世紀後半葉作曲家中,少數能同時滿足嚴肅作曲家及一般聽眾者。
《室內協奏曲》創作於1969-1970年間,係為維也納知名室內樂組合「序列」與指揮家策爾哈所作。雖然名為「協奏曲」,但並非傳統獨奏協奏曲中「主奏」和「總奏」間的襯托或抗衡關係。此處的「協奏曲」,融合了巴洛克時期的「大協奏曲」和古典時期「協奏式」(concertante)概念。前者的主要特色,是由「獨奏群」,而非單一個別樂器,來扮演主奏;後者則著眼於其主奏樂器在作品中,有時融入樂團,特定時刻則有主奏式的表現空間。李蓋悌的《室內協奏曲》中,幾乎不曾使用獨奏做為主奏,反而總是由數個樂器構成的獨奏群,而且這些「獨奏群」在樂章進行中也不停變化組合成份。作曲家使用獨門的「微複音」手法,細緻地調節各群體內部的聲部關係,讓它們得以融合,卻又不掩蓋個別樂器的炫技可能。即使缺乏明確的旋律或大眾所熟悉的調性和聲,在《室內協奏曲》裡,聽眾仍可以隨意地追索任何一個舞台上的樂器,跟隨其路徑與不同樂器聚合,感受音響所編織成的多彩空間。就如觀賞一場不帶主題的煙火表演,即使缺乏劇情,只憑色彩、構圖及時間掌握,就足以讓觀者充滿驚嘆。
當馬勒的「少年魔號」歌曲及李蓋悌的《室內協奏曲》遇到「當代」音樂,當廿世紀初期、中期和廿一世紀初期的「最新」被併置,我們彷彿對「現代」及「當代」有更不同的體悟。固然,「現代」概念中的「創新」是作曲家的天職,然而從馬勒到李蓋悌,甚至到做為策展人的陳銀淑,彷彿都在提醒著作曲家,所謂的「新」不應只是聲響之「新」,「新」應有其目的,有其理念,就如同馬勒從《少年魔號》裡對人性的洞徹,抑或李蓋悌對個體和集體之間平衡的拿捏。這些在當時被視為「新」的「現代」作品,經過時間推移,即使它們不再是「新」的,但其中的「現代」精神仍在,仍然吸引「當代」的我們垂聽,且帶領我們邁向永恆。
節目資訊:
2023/4/19(三)19:30
2023/4/20(四)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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