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本事
回家,如蛇蜿蜒的勇士之路
文|資深舞蹈評論人 陳品秀
打開布拉瑞揚舞團十週年紀念專刊《漂亮》,這個最「原肢原位」的、「集美麗與帥氣於一團」的「唱跳團體」,一幕幕與布拉交會的過往,翻飛在眼前。
漢名郭俊明的布拉瑞揚,15歲從臺東到左營學舞。有著一雙驚人的芭蕾大腳背、夢想成為「林懷民第二」的布拉,展現出優越的潛能。在他從國立藝術學院舞蹈系畢業之際,就已經在皇冠小劇場辦了第一場個人創作展。後來,他成為雲門舞者最亮眼的黑王子。2004年起擔任雲門2駐團編舞家。2009年,這位還不到30歲的「王子」,就獲得美國現代舞大師瑪莎 ‧ 葛蘭姆舞團的青睞,應邀編舞。但兩年後,當作品在表演藝術的殿堂紐約演出、獲得西方觀眾掌聲之際,他心裡想的卻是「回家」,回臺東。他希望有一天可以「牽著自己團員的手」謝幕。
布拉瑞揚・帕格勒法 攝影:拉風影像工作室
以蛇信試探前行
然而「回家的路」,並不是地理上的兩點一線那麼簡單。
縱使在創團之前,他已經創作過為原住民困境與雛妓問題控訴的《肉身彌撒》(1995)、以排灣部落傳說編的「家」《UMA》(2001)、讓舞者在台上分享自己的故事的《勇者》(2010)。但對少小離家的他來說,對部落的文化是陌生而遙遠的。
真正給予布拉回家「勇氣」的,是他為雲門2編作的《Yaangad ‧ 椏幹》(2014)之時。在這個命名為「Yaangad」(卑南族語:生命)的作品,在歌手桑布伊充滿生命力量的歌聲導引之下,他終於走出「留在都市或回到部落」的遲疑。首演那天,他在台上脫口而出,這是他「在雲門最後一個作品」。他決定回臺東成立自己的舞團。
從1995年恢復族名到2014年創團,他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
這條「回家的路」上,布拉不只往外探尋、也回問自己;如同蛇的移動,在一次又一次的蛇信吞吐中,試探前行。
「因為我們什麼都沒有,
所以我們要自己創造那些屬於我們的。」
然而從2014年創團,到2023年創作真正以自己部落的排灣族文化創作的《我 ‧ 我們》,他又用了近十年的光陰。
剛回到臺東,布拉面對的是「不會排練」、連「舞者該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的團員,還有一個熱到會讓舞者中暑嘔吐的排練場。在面對過去所學「無用舞之地」的窘況下,他讓舞者分享自己的故事,創作了《拉歌》(2015),牽起彼此的手,相互安慰。
2016年強颱尼伯特掀開舞團排練場的屋頂,連練舞的把竿都吹到幾公尺外。布拉和舞者沒有埋怨,穿著雨鞋一起清理淹水的排練場。不只苦中作樂,還因此發展出舞作《漂亮漂亮》。工地最普通的藍白帆布,在劇場裡化身最美麗的海洋潮汐。
布拉瑞揚舞團《漂亮漂亮》 攝影:張家豪
2017、2018年,布拉瑞揚舞團以《無,或以沉醉為名》和《路吶》,連續兩年獲得台新藝術獎表演藝術獎和年度大獎。就在舞團即將往國際發展之際,Covid-19疫情襲捲全球。舞團安靜蹲踞臺東,創作《沒有害怕太陽和下雨》(2021),用阿美族的「Pakarongay」進入青年階級前(12-18歲)的訓練,提問:「你已經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了嗎?」
「每個人的靈魂都不一樣
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圖騰
不要把自己弄得像田裡的稻子整整齊齊」
2023年,《我.我們》第一部曲在臺中國家歌劇院首演。布拉說,他終於有勇氣面對自己排灣族群的文化。但其實早在他回家創團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面對什麼是「我」、什麼是「我們」。
我很喜歡《漂亮》專刊中提到的一件事。「每個人的靈魂都不一樣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圖騰 不要把自己弄得像田裡的稻子整整齊齊」。一路陪伴舞團的桑布伊,像部落裡教導別人家孩子的獵人導師,他說:「BDC(舞團英文簡寫)的每一個舞者都長得超不一樣」,「它影響了臺東、甚至整個臺灣的孩子,「那些愛跳舞、愛唱歌的孩子,將勇敢去面對自己的興趣,自己的性向」。
布拉瑞揚舞團《阿棲睞》攝影:高信宗
看過《阿棲睞》(2016),你會很難忘記林定,他從舞台上傳來如老靈魂般的歌聲。也不會忘記《漂亮漂亮》穿著心愛的高跟鞋在紅色圓桌板上的跳舞的aulu(高旻辰)。在《路吶》中,護理師背景的Morikilr(孔亞明)以自己的身體語言訴說完成自我的榮耀、來自卑南的王傑面對部落狩獵文化的掙扎。在《是否》,嘟嘟(孔柏元)以肉身直面家庭的過往、Ponay(曾志浩)彈著keyboard,以歡唱沖淡生命解離的血淚與哀傷。
「勇敢面對自己」,是布拉瑞揚舞團十年來的主題曲。但勇敢面對「我們」,亦是舞團存在的重要使命。
他們邀請布農「羅娜薪傳藝術團」的八部合音、第一代原舞者的原民三天后Muagai(柯梅英,魯凱族)、Senayan(賴秀珍,卑南族)、Ivi(卓秋琴,排灣族)一起演出,讓臺灣的觀眾看見原民文化的美好;也在《無,或以沉醉為名》的演出前台,支援原民「沒有人是局外人」倡議行動。他們向部落的耆老請益、到山裡向獵人學習。他們到部落巡演,總在演前整團出動,沿街拜訪、邀請族人來觀賞演出。不管何時何地,演出後總是整團人手牽手圍成一個圓,感謝祖靈的庇祐,分享彼此的心得。
在《我 ‧ 我們》爆發生命力
《我.我們》是布拉作品一次大轉彎,讓熟悉他作品的觀眾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張口結舌!以往,布拉的作品總是從身邊人的故事出發。《我.我們》卻是一場科技薩滿的盛宴,滿是強烈的電音和豐富的視覺圖像,將傳統的信息解碼,傳送到宇宙未來。
布拉瑞揚舞團《我 ‧ 我們》第一部曲 攝影:李佳曄
《我 ‧ 我們》的創作概念來自排灣族人三階段的生命觀:pulima、puqulu和puvarung(手、腦、心)。第一部曲以pulima(很會用手)的青年世代,展現獨立、探索世界的能量。視覺圖像設計磊勒丹 ‧ 巴瓦瓦隆為舞作設計的圖樣,正反應了他從小耳濡目染所接觸到的排灣族的養分,每一個圖案他都可以講出故事。磊勒丹在做第一部曲的時候,問了一個問題:「如果我們排灣族400年的傳統從來沒有斷過的話,我們的『圖騰』會變成什麼樣子?」而第一部曲的圖案,正是磊勒丹回答這個問題的想像。音樂設計ABAO阿爆(阿仍仍),也是布拉回到臺東之後才真正認識的表妹。她的音樂以歐日多元曲風融合排灣音樂,用電音尬古謠,讓《我 ‧ 我們》注滿生命的活力,引爆舞者翻飛的能量。
談起這部作品,布拉說:「第一部曲在講年輕人,他們想要被看見,聲光效果是炸裂的,跟以往看BDC的作品很不一樣。我說我很喜歡,不是說作品本身,是它讓我看到一種新的可能,也是我第一次嘗試身邊有人一直陪著我創作,彌補了我很多的不足,對排灣文化認識的不足。」
從臺東嘉蘭走向國際
磊勒丹和阿爆,像昂首的雙頭百步蛇,纏繞著「 我們」向上,也與布拉一起,撐起舞團的家屋之柱。
2024年10月,布拉瑞揚舞團《我.我們》第一部曲在法國夏祐國家劇院演出,擄獲了巴黎觀眾,全場起立歡呼不斷。2025年3月,舞團再獲佳音,入選文化部「臺灣品牌團隊」,成為代表臺灣文化的名片。
從2014回臺東嘉蘭部落,到2024年走向法國巴黎、站上國際舞壇聖地,這條路他帶著舞團走了十年。
這條路「回家」的路,既蜿蜒又曲折。
然而,就如同他的名字「布拉瑞揚 ‧ 帕格勒法」(意為:快樂的勇士),那怕遇到挫折,也能勇敢蛻變。布拉為自己、也為年輕一代的舞者們創作;如同排灣族的圖騰百步蛇,為自己的成長蛻皮、也為繁衍後代而蛻變。一年又一年,他們從部落學習、找回自己的文化根源,蛻變得更加有稜有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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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1(六)-10/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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